圆桌|再读石虎的最后十年,重看他的艺术史意义
正在上海海派艺术馆展出的大型展览“兹山无尽——石虎最后十年重彩画展”(1月17日-3月16日)已成为今年初在国内影响较大的艺术展览与文化现象,明天这一展览进入最后一天。这一展览也是石虎辞世后的首个大型展览,是其在2013年中国美术馆大展后的首次公开大型展览,也可以说是对这位艺术大家的一次缅怀与追念。从上世纪70年代影响极大的《非洲写生》开始,艺术家石虎(1942-2023)的创作伴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与全球化,同时也伴随着文化寻根与文化身份认同的探索。一手伸向远古,一手伸向现代。他生命中的最后十年,自甘边缘,隐于山村,潜心创作,见证了中国现代艺术的转型。
展览期间,主办方专程举办了学术交流会,来自海内外的数十位艺术史学者、评论家汇聚上海,通过主旨演讲和自由发言等形式,围绕石虎的艺术史定位、艺术探索追求展开了多角度、多层面的交流与研讨,澎湃新闻特刊发其中部分发言选摘。

“兹山无尽——石虎最后十年重彩画展”学术交流会现场
李磊(上海美协副主席、海派艺术馆馆长):为什么要策划这样的展览
这次展览的筹备历时半年多,虽然时间不算特别长,但在我们的年度计划中,它被列为开年的重点项目。海派艺术馆执行馆长张建华先生为此次展览倾注了大量精力。同时,展览也得到了石虎家属以及杭州恒邦艺术中心的大力支持。此次展览是近年来首次以较大规模向社会公众展示石虎晚年的艺术成就。在此,我们要特别感谢汪涛老师担任本次展览的策展人,同时也感谢顾村言和石建邦先生作为展览的学术支持,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参加本次学术交流会。
石虎先生成名很早,但随着他的隐居,关于他的信息就比较少了。我们深感石虎先生是中国进行现代性转型历程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一位艺术家。因此,我们认为他非常值得向社会推荐,以及让大家深入研究。
我想石虎先生的艺术创作可以从至少四个方面进行深入研究、考察和学习。第一是精神的穿越;第二是复合宇宙,认知宇宙的多维性,以及他的表达。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对于多维宇宙的一种叠加;第三是图像的切换,多维宇宙的图像如何与现实世界当中的语言体系相结合,它有一个语言切换的过程,这是一套体系。在石虎艺术中应该比较成熟了;第四是情感的诗话,我们中国一直讲究诗性,石虎的艺术表达一直贯穿着诗性,他自己也是一位诗人。这四个方面都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像我这样画画的人,也是值得向他学习的。

晚年石虎在其13米多长的巨幅纸本水墨《十八罗汉》前
顾村言(石虎展览学术主持、澎湃新闻艺术主编):如何重看石虎的艺术史意义
非常感谢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石虎辞世后的首个大型展览“兹山无尽——石虎最后十年布面纸本重彩画展”与这次学术交流会。这次学术活动我们邀请了海内外三十多位艺术界专家学者及部分石虎好友参加,可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学术交流活动,其实也可以算是石虎先生辞世后的首次公开的追思与纪念活动。
石虎先生走了一年零四个月了,如何重看石虎,探讨石虎对于中国现代艺术史的意义?
石虎先生是2023年9月9日因感染新冠辞世的,其实当时已是新冠末期,当时非常之意外,朋友圈几乎被刷屏,印象里,这么多年,一个艺术家的的辞世引起艺术界那么多的共鸣与悲悼,其实是不多的。石虎先生的意义不仅仅反映在其艺术创作的百变上,更有着美术史探索的巨大意义。从上世纪70年代影响极大的《非洲写生》开始,他不断地否定自己,不断把自己踢开,他的创作其实一直伴随着很多争议,但他对艺术抱有真正的至诚之心,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这样的艺术家其实是非常稀缺的。
石虎身上有一股原初之力,人如其名,苍苍莽莽,大概自先天来。他的成长与成熟,从《非洲写生》始,伴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与全球化,同时又伴随着文化寻根与文化身份认同的探索。在全球化与本土文化碰撞的背景下,石虎的作品在借鉴西方现代艺术的同时,始终在创作中强调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再发现与再诠释,包括水墨、汉字、图腾、民间艺术与远古意象,试图在当代西方艺术的语境中重建东方美学的独立性。他生命中的最后十年,有七八年时间是在广东和平县山下村度过的。相对来说,自甘边缘,远离艺术圈,隐于交通不便的山村,我觉得对他反而是幸事,因为这样使得他晚年反而静下心来思考真正的创作。记得他辞世前几个月应约专门到山下村与他见面,那时他精神非常好,很平易,简单喝了点茶,居然立刻就进入长聊的状态,而且长聊了两天,感觉两个人都在不停地说,天上地下,艺术创作,汉文字与诗词,笔墨书法,乡村民俗……什么都聊,可能气场也比较对路,有相契处,聊得确实是比较嗨的。这些对话整理刊发时加起来4万多字,后来删了一些,我自己感到非常遗憾的是这些对话整理与校对时间花得较长,在石虎辞世当天即选发一部分,全文刊发时石虎先生已经辞世了,真是有一种痛,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快。
晚年的他并不仅仅是一位艺术大家,也是一位有着深䆳眼光的文化智者,他虽然借鉴西方现代艺术的种种形式,但一直试图打捞中国文化深处的一些宏阔与元浑,打捞生命深处的一些东西,包括追溯远古艺术与民间艺术,他或许想构建一个宏阔而元浑的精神世界。对于艺术,他最后是以诗书的系统在统括提练,就是归结到中国文字里的“六书”。他的很多抽象作品,确实是受“六书”影响极大,而且是受天地自然的影响,我觉得这一点而言,他把中国艺术往深处远处溯源的用力是让人惊异的。
这次展览的主要是重彩作品,水墨作品只有一件,即巨幅《十八罗汉》,他的水墨与重彩各有妙处,但从我个人的角度,其实更喜欢他的水墨,尤其是一些水墨人物与山水小品,不少都是无心之作,反而愈加见出浑融自然之处。

石虎水墨人物 (非此次展览作品)
在上海海派艺术馆呈现这样的展览,也极有意义。海派在历史上,也恰如程十发先生所言的“海派无派”,是一种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一个艺术体系,石虎的艺术创作历程虽然与上海关系不大,却正是传承了海派艺术的这样一个非常开阔的精神,这次的“兹山无尽——石虎最后十年布面纸本重彩画展”也是为石虎与上海的关系写下了一个浓墨重彩的注脚。
汪涛(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普利兹克专席主任暨中国艺术策展人,石虎展览策展人):共同研究发现石虎的艺术
我跟石虎先生本人并没见过面,但对他的艺术有所了解。大概是80年代初期,石虎当时在中国画坛的影响很大,我最早是在云南昆明念大学。大家可能知道,当时的云南画派,例如蒋铁峰、丁绍光等云南画家,他们跟石虎先生一样都画重彩画,这在当时是非常流行的,可以说影响了当时的中国画坛。
我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工作刚好10年。有人不太了解,我之前有过三年的时间是在纽约的苏富比做中国艺术拍卖,对市场也有一些了解。所以今天我就想从几个方面大概地谈一谈我自己的看法。
第一就是石虎的艺术与当代中国艺术思潮、流派运动的关系。第二我想谈一下石虎与西方现当代艺术流派的关系,这个也是非常重要的方面。第三个方面就是石虎与中国古典传统的关系。另外我也想评论一下石虎先生艺术与市场的关系,因为这也是我们不能回避的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根本的一个,我们要想更深入地讨论石虎先生的艺术在中国艺术史上或者世界艺术史上定位的问题。
石虎跟中国传统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我觉得应该要提出来,就是他与中国民间艺术的关系,也将他引向更深更远的中国传统艺术。我说的不是宋元绘画的传统,而是更往前,找到跟中国远古艺术的关系。
一个艺术家的地位不都是自然而成的。如果不来阐释,不来展现,不来研究的话,石虎的艺术是不可能发扬光大的。也许很多人觉得把作品留下来,好的画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不会埋没的。这个我觉得其实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清楚,世界上被埋没的画家太多了。为什么被埋没,有各种原因,但是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的艺术,他们的思想没有被当时人理解。可能你说在某一个场合,每一个时段艺术家被重新发现,但是也需要评论家,艺术史家来共同地发现。所以我觉得只有在研究工作做好之后,我们才能够真正找到石虎在艺术史上的地位,也就是找到中国艺术在世界艺术史上的地位。

展出现场
王鲁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李可染画院理事长):从“世界绘画”到“字思维”
今天关于石虎,谈五点。
第一点,石虎试图构建一种他所理解的“世界绘画”。石虎的绘画从观念到题材,到形式和语言,都具有从世界各种原生文明中取材的开放性。不管是他最早到过的非洲,还有后来到过的埃及、西亚、中亚,包括整个的丝绸之路,还有后来在他作品中大量出现的西南少数民族的蜡染的东西,原始岩画的东西,甚至和玛雅的古文字的联系。所以这些不同文明和文化的元素你都能够从他的绘画里看出来,你能找到它们的来路。草蛇灰线,巧妙地隐藏在石虎绘画的图式、形象、线条和色块中,时而具象,时而抽象,但是它们都来自于各种各样的原生文明,带着多文化多文明的多元胎记,然后石虎试图把它们综合到一起,所以他的整个绘画具有这样一个多文明的综合性,让我强烈地感觉到他有一种艺术野心或者说艺术怀抱。
刚刚汪涛回顾的时候就谈到石虎创作的这个历史背景。这个背景就是中国刚刚向世界开放,然后在美术界里面,包括文学界里面出现两股思潮,看上去很对立,其实后来高度统一。一个叫全球意识,一个叫寻根意识。石虎在某种意义上就是那时候全球意识和寻根意识的一种结合,形成了他的这样一种综合性的面貌。
第二点就是石虎的工作更像是在做某种图像化的图形学的大地人类学。第三点,石虎构建其“世界绘画”和拼图大地人类学马赛克的企图,必然使其画面充满一种典仪感,就是仪式感。他的绘画与古往今来各种宗教绘于洞穴、岩壁、石窟、教堂、寺庙里的作品具有一种相似的神性在里面。这种神性是什么呢?不像许多世俗性画家羞言神性,也不像一些智性的理性主义画家藐视神性,更不像一些力比多画家只承认性力和潜意识,石虎的可爱是他始终如一地相信三种支配人类精神的力量:爱、诗与神性。他也努力为这三者而生活和艺术,他的“世界绘画”或人类学马赛克,就是要庄严而美好地呈现这三种力量,这确实是他生命的动力和艺术的圣境。
第四点就是石虎是一个自觉的精神和文化的自我放逐者。他把自己流放,不止是漂泊,艺术的漂泊者有很多,但艺术的流放者很少,而像石虎这样的自我放逐者更是凤毛麟角,这样的人往往是一个时代的精神王者。
第五点,就是石虎的图形图像的平面构成得益于他的“字思维”的概念。我和石虎的相交主要是关于字思维的讨论。

石虎《清影图》,90×59cm,布面重彩,2019
殷双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术研究》执行主编):他推动了中国现代绘画的转型
晚年的石虎因为比较隐世,所以我们跟他接触了解比较少。这一次来看到展览,都是他最后十年的作品,我确实很吃惊。我手里以前的资料都是比较早期的,我做一个简要的梳理。
首先,我们研究石虎有三个角度。一个是从绘画的本体,我觉得他吸收融合了西方现代艺术的语言的路径和方法。他从中国画的线条,还有图式、材料主题和观念等方面展示了现代中国画发展的可能性,形成了他的具象与非具象,写意和非写意,象征和表现等多种的艺术形态。
第二个,就是石虎在美术史上的价值,我觉得他一方面批判西方现代艺术,对其进行中国化做了大量的工作。另一方面他用现代意识去挖掘传统艺术暗含的现代艺术的因子,打通中国画和油画、综合材料的边界,这个对于促进中国画的现代转型具有重要的价值。第三,从文化的立场看,石虎立足于文化自信这样一个历史的方位。他向后看,以传承中国文明为根据,然后向前走,以复兴中国艺术为理想,扎根大地,关注现实,从民族美术和民间美术的角度去感怀人生,赞美祖国,长歌人性,在历史的深处品位中华民族文化的积淀。
石虎作品中魔幻现实主义是出人意料,狂放不羁,甚至是超凡脱俗的。那么他的这种魔幻现实主义,在我们中华文化的历史深远处,我们的主流文化是以儒家文化的理性中庸为主体的。但我们早期的文化有远古神话的奇崛,原始文化的混沌,民间美术的自由,这些东西才是我们中华美术的主体和核心。我们现在的美术主要是十九世纪以来的西方学院艺术带来的一种中规中矩的训练。我有一种感觉,现在学院培养的学生很像超市里的西红柿,个个红光发亮,很漂亮,咬到嘴里硬梆梆的,现代学院美术培养的就是这样标准化的“西红柿”,食之无味。而石虎是一个独立的果实,你很难把它类型化、标准化,但是它是有它自己的无穷滋味。所以我觉得石虎是敏感的,胸怀开阔的,推动了中国现代画的转型。
对石虎很难归类和定位,他是一个独特的现象。对于做美术史研究的人来说,困难就是研究艺术家要分类找出规律,现在越来越困难了。当然我们可以先做个案研究,了解艺术家的个体贡献,然后再去深入思考,对森林中的树木先作个体考察,管中窥豹。
毛时安(原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政府参事):纪念碑式的艺术巨匠
今天上午8点不到我就到展厅现场看了石虎那么多画。大家知道赏画,画册和实际的作品是两件事情。就像看戏,现场观赏和看录像有时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一直坚持每次研讨会都要到现场看画,看好画,再说话。我的第一印象是震撼。“震撼”这个词也被用的非常的烂。经历了多少世事沧桑,真正的震撼其实是不多的。但是今天是真正的震撼,不是须臾威慑的假的震撼。开口就用最高级的形容词,也是个社会浮夸的表现,是“词汇贬值”。
今天我到的早,展览厅没开灯,我是黑灯瞎火像个小偷一样的看画。看了以后,已经有了微微的震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震撼。正厅招贴对面,一张巨幅《共华图》扑面而来,气势磅礴,震人心魄,是中华文化的图像大典;《八仙过海》那人间万象和悠远的历史记忆,以完全陌生的形式呈现了神话传说最新的时代表达;《十八罗汉》的线描与构成前所未见……第二次当8点半以后灯光打开,画作铺天盖地的色彩,耀眼炫目,像滚滚的洪流淹没了我!就像阿里巴巴闯进了山洞,无数的奇珍异宝……且不说几张大画色彩的黄钟大吕金鼓齐鸣的恢弘响亮而又不失浑厚庄重,就是一张张小画,争奇斗艳,像春天漫山遍野的鲜花,开的放肆而自由……包括为画定制的色彩各异的画框。这种震撼是地动山摇、漫天风雨雷电,摇撼心灵根基的真正的震撼。
展览主题是“兹山无尽”。石虎是一座山,一座大山,是一座让人仰望,绕不过去的高山。西谚有“说不尽的莎士比亚”。今天这个开的这么漫长这么热烈、严肃、而投入,就说明石虎像莎士比亚一样,是一个说不尽的艺术家。所以这个,展览和石虎艺术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连绵起伏。
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在呼唤大师,一直在呼唤高峰。焦虑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普遍精神症候。文化艺术领域充满了精品焦虑症,我们满世界的寻找精品,像打掉牙齿以后在找自己牙齿一样的在寻找。但是,我们要说这个时代,历史将会证明我的预言,这个时代是已经出现了大师和高峰。只不过最后的评定,要由历史来评价。石虎的这个展览,让我们看到,中国这40几年当中真正的大师开始横空出世。
在石虎的这些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细细的辨别他的各种各样的要素来源。比方说毕加索的,非洲艺术,西方现代的原始主义、抽象派、立体主义、东方文化的神秘主义、中国名山古刹的十八罗汉泥塑,山西永乐宫、敦煌石窟壁画,吴道子《七十八神仙卷》《朝元仙仗图》,中国的儒道释……大量的要素。他八面来风,有容乃大。以拿来主义的大气魄占为己有。大艺术不是杂货铺,不能满足占为己有,更重要的是要化为己有。他把它们都解构了,但他不是破坏性解构,而是建设性解构,就是然后在自己的思考中实现“建构”。石虎的立体主义,已经不同于毕加索,同样他的罗汉、八仙也不同于中国古代壁画和雕塑。化为己有,谈何容易?一个艺术家,一个真正的大师要有“己”!
可以说,他是这个时代具有纪念碑式的一个艺术巨匠,他给自己的灵魂留下了精神和文化的肖像。当然我们既可以遗憾,也可以幸运,他在戕害人类的新冠最后时刻离开了这个世界。遗憾,也许他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幸运,他终于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忍受很多我们今后可能碰到的意想不到的各种各样的意外。所以,我说他既幸运,也不幸。我们是幸运看到了他,不幸运的是,我们今天还在忍受这个世界产生的各种各样重大的不确定性。我认为,今天,一个艺术家的重要性,就在于身处一个充满混乱,充满不确定的世界,给每一个现代人提供确定性,这个很重要。这些日子我们在讨论人文学科为什么会衰落,就是人文科学,包括我们的艺术,没有给这个世界提供弥合这个世界分裂和撕裂的资源。相反,我们都在大数据喂投的信息茧房里,沾沾自喜,自以为真理在握,听不得任何不同的声音和意见,任何往左或往右,越走越远,在从事一种极端化的言辞分裂和撕裂人类。在今天,艺术何为?人文何为?我想,石虎艺术给了我们很多思考。

石虎《扇邀图》。67.5×33.5cm 纸本重彩 2013
陈鹏举(诗人、知名作家、石虎友人):内核是他的字思维
我和石虎认识二十几年,我就讲简单一点。其实我和他有一个特别,我觉得应该要说出来,我觉得自己很荣幸的。我和他的交往之间,曾经约过两个人对谈写一本关于字思维的书。我觉得在石虎眼里的诗书画,诗是最好的。他对某一事件或者某一个人的赞扬,就是一个“诗”字。本质上,他是一个诗人。中国的古典精神是什么呢?我觉得可以讲讲屈原。他是一个诗人,是个“巫”。在中国古代,巫是非常聪明的人,智者。屈原离骚,大家也都知道,完全是一种神的作品。而屈原的天问里面所有问的问题,在当代的物理学家都认为问得非常到位的。
我们评价石虎的画。许多专家说他创新什么的。我觉得过去和未来,相反的两极,指向同一个方向。石虎的画,其实不是所谓创新,而是他一直孤独地走向远古。而中国画,要成为具有世界性的画,必须要具有一种精神的东西。中国画,历来有许多人在追求这个东西。但是整体来说,它只是在追求一种人的梦境。当然,这也非常好的,非常漂亮的画面感。纯美术的美。
但是,石虎是极其固执地追求一个精神上东西。在石虎的画里,人是作为神的存在的。他的画是一种神觉,是神的诉说。石虎画里的世间万象,都是神的迹象。所以石虎是具有精神力量的,他是开拓了,开发了一种可能性。就是我所说的,中国画从开始的时候拥有无限可能性,最紧要的正是表达精神的可能性。而这,就让石虎和历来画家之间,画出了一条界限。他是最独特的一个人,他为中国人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中国画成为非常伟大的画的可能性。
我觉得石虎的画,具有中国远古精神、元浑的原始生态和力量的画,内核是他的字思维。有这种神觉的天才的画家,历史上是极少的。他造就的这么多神一般存在的画,肯定是会传下去的。即使传不下去,他的精神,他这种指向,已经具有了中国美本史意义。所以说画坛巨子,他完全是可以担当的。所以我非常怀念他。
刘春杰(金陵美术馆馆长,南京书画院院长):石虎的千秋华章
2023年9月的一天,看到满屏是石虎去世的消息,异常震惊,天忌英才,这么伟大的艺术家走得太早,令人痛心。当时,我第一次为一位陌生人的去世流了泪。
随后即兴写了一段话,发了朋友圈:“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学画时就看到石虎老师的非洲写生作品,喜欢,但并不理解;九十年代看到他的新作,喜欢,理解了;新千年后再见先生新作,叹为观止,也终于知晓了他的辽阔。他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用一生的创造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他将永生!”。

《非洲写生》系列 1980年代
所谓创作,创在前,作在后,创造至上。世界只需要一个毕加索,中国只需要一位齐白石。他们的儿孙、学生所以不被学界与公众认可,常识性原因在于此,即一切模仿和陈规旧俗都是重复,而不是创造。
没有一个艺术家不受本民族文化与西方文化影响,多数人选择了保守或从众。石虎则选择开放,吸取精华。真正的大家巨匠从来就是既有规则的破坏者,而不是沿袭者、守卫者,他们注定要创造自己的标准。石虎一生都在寻找新方式,探索自我的艺术语言,建立独自理论体系。他从民间艺术与传统文化中寻找理论依据和精神寄托,以古为新,化古为己。他的艺术是胸无成竹的、自我的、自觉的、鲜明的,实践与理论并举,他用他法,他写他心。尤其小品创作的因势利导、意外生发,其用线,层层缠绕、繁复坚实、苍劲有力;其用色,华丽斑驳、灿若霞光、富丽堂皇。
自上世纪80年代,石虎就不缺少观众和知音,从未孤独,众人懂他,实属幸运。
众所周知,拿毛笔写字的人不计其数,号称书法家的人多如牛毛。在庞大的书写人群里,石虎开山拓土,属于罕见的没有被书写者井上有一覆盖的书家。能与井上有一巅峰对话,仅此,石虎存在的意义凸显。石虎一生创造活力四射,不输年轻时的自己,实验力、实践力、创造力旺盛,始终走在同代人前面,成为他时代的代言人。
王新(云南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教授、院长、博士生导师、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从四个视角再读石虎艺术
最后十年的石虎,和1980、1990年代的石虎一样,自由取予,解衣磅礴,充满着不断批判、不断否定、不断探索的创新精神。一方面,他是文人艺术的承续、解构、开拓者。
中国文人艺术文脉绵长,文蕴深厚,因此也背负沉重,要立本开新,相当艰难,而石虎则手腕强健,心意迭出。文人艺术讲求“三绝四全”就是诗绝书绝画绝,诗书画印俱全。诗、书、画三者融通,三合而一,在画面形式上的表现,石虎显然是继承了文人艺术。但内涵全部被他解构了。
在诗书画创作上,石虎惯用四种创作手法。其一是分割,可能跟他早年学习壁画,也可能跟他取法从塞尚到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有关。他的诗法切割到字,书法结构分割到偏旁部首,人物画里面人物造型身体各部分的自由分割拼贴,即是体现。其二是并置,在他的一些现代诗里面,题画诗里面,有很多意象并置,论者多有指出。他绘画中各种意象并置,比如《三月春来》里的花、狐、少女并置,一派惊艳的素淡。其三是重叠,重叠来自版画、油画技法,中国宋画也多有重叠技法,近代黄宾虹把水墨重叠用得出神入化,得浑厚华滋之境界。石虎书法和绘画中重叠手法非常明显,如《叠石》《简叠》《白构》,画题即是;《磐煌》里波斯人、唐侍女、佛像、骆驼、石窟山,层层重叠起来,体量厚重,色泽辉煌,出现一种错杂迷离的魔幻现实主义的效果。其四是联类,识者寥寥。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有言“是以诗人感物,连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联类,是一种对对象(物象、字象、意象)形、质、声锐敏的感知、组合、生发的直觉能力。石虎即有这种能力,通过这个意象照应、牵连到另外一个意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连类不穷,这是一种感性能力,来自于形式逻辑,而非意义逻辑。
石虎讲中国艺术创作,皆可归为造字“六书”,似有偏执,深究之,确有深意。“六书”即象形、指事、形声、会意、转注和假借,是我们中国古代造字的六种方法。
石虎无疑是一个有着伟大艺术和思想抱负的艺术家,那么,他的创造达到了他企望的那种道艺融通浑化无际的境界了吗?石虎的艺术,显然做的、设计的、思考的痕迹,还比较明显,还无法花落果成,灯燃暗灭,浑化无迹。这也许与他太沉迷形式创新,沉迷哲性思辨,反而遮蔽了创作与自身生命经验、与所处身的时代精神深度关联有关。诚然,这是苛求前人。惜乎,天不假年,我当然相信,若假以时日,凭石虎的天赋慧觉与截断众流的创新气概,他的艺术意境与生命境界在滔滔如是的中国当代艺术界,是定然能独上高楼的。
张立行(文汇报创意策划总监、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他想到了一些终极性的东西
我先讲一下这个展览本身。我觉得这个展在海派艺术馆近年所举办的展览中是比较出色。其一是切入的角度好,选择了石虎最后10年的重彩画,非常聚焦。以海派艺术馆这样的体量的美术馆,选择一个重要的艺术家某个时间段的作品比做一个所谓的面面俱到的回顾展更能把握,主题也更为突出、学术探讨的意义也更强。其二,这次展览的底楼大厅大气,展陈出色,疏朗,疏密有致,观展体验颇佳。其三,展出的石虎晚年作品质量均属上乘,特别是几张大画非常精彩难得。尤其我们海派艺术馆给了石虎最好的空间,那个展览的效果出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见过石虎多次,他是一个才子型的大艺术家,有大气场、大格局、大视野、大思考的汪洋恣势,探索追求形而上。1997年他首次与上海观众见面,参加首届上海艺博会。上海艺博会当时有三个明星画家,他一个,丁绍光一个,还有陈逸飞。
有一次,这三个人全身全部穿黑的,旁边还有助手,一起入场,在博览会现场一时引起轰动和围观,让我一下子想到电影《教父》里面的场景。那种气场我是觉得非常强大。后来1998年我到珠海去见他,他正值人生的盛年。我们待了三天,看他作画,观察他的日常生活,听他上天入地神聊,对于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觉得石虎本质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所谓的艺术家,他对于人生、自然、世界有形而上终极的深刻思考,但是,又极其高明不留痕迹地将这些融入了他的视觉作品中。所以我们看他的艺术,才能看出些许意义。何为世界性?也就是有一些人为人类共同的普世的东西,他是想到了一些终极性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2025年度上海,也可能是全国,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艺术家的个人的展览之一。
杭春晓(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美术研究所副所长、博士生导师):形式主义的契机与困境
我与石虎先生素未谋面,因此,我将以一种更为客观和保持距离的视角来探讨此议题。所讨论的议题名为“形式主义的契机”。显然,“契机”一词带有积极的倾向,它预示着某种积极的转变。此外,还存在“形式主义的困境”这一议题。
今天的历史研究领域,存在一种被称作超历史的分析视角。该视角主张,历史并非总是遵循时间顺序呈现出连续性与发展的模式。实际上,某些元素甚至可能超越了历史的维度。就石虎先生数十年的艺术生涯而言,若以传统早期、中期和晚期的风格史框架来划分,似乎并不恰当。我们应如何解读这种分析上的难题呢?
想深入理解此一难题,要追溯到1980年左右的“非洲写生”。通过这批写生作品,我们能够以经典风格史的视角来解读当时的作品。例如,作者在六十年代接受的新浙派教育,特别是人物画方面的训练。在“非洲写生”中,一个显著特点是面部展现了新浙派的风格特征,而身体部分则普遍采用了表现主义的语言,呈现出一种特征鲜明的表现主义风格。实际上,这种风格的结合,并不令人意外。
第二个,表现主义还有一个发展的方向,就是石虎先生后期的自我阐释上,特别是在精神神秘性的自我表达方面。表现主义在形式构成上提供了一种话语方式,用以阐述其构成性。此外,它亦可转化为一种神秘主义。然而,一旦某物被神秘化,其本质便难以言表。尽管如此,这两方面在他的“非洲写生”中有所体现,展现了从表现主义出发,分化为两条路径的趋势。一条路径是形式构成所代表的现代性理念,我们仅能将其视为一种理念,而非对现代性理性的全面理解。另一条路径则是自我神秘主义化,这种神秘主义可进一步与东方文化、远古等阐释话语相结合。这两点在其后续的西双版纳、西藏写生,以及太行山和河西写生中均能找到线索。
在石虎后期作品中,我们能够观察到其表现手法和描述方式在两个写生阶段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为石虎及其同代人提供了一个形式主义的契机,一个机遇。他借此机会展开了所谓的自我现代性表达。然而,尽管他反对吸收西方现代主义,强调中国元素,但他所采用的中国元素往往是简化了的符号元素。
从艺术史的角度审视个体,我更倾向于观察其在整体历史脉络中的定位及其所体现的代表性关系。
倘若我们今天进行深入分析,石虎所提及的灵魂概念,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体系中,或许仍可归结为潜意识的范畴。而在拉康的理论中,潜意识本身是由社会和时代的潮流所塑造的。基于此,石虎如何能够声称自己能够超越这种构造,展现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呢?尽管如此,我仍需强调,我的讨论仅限于以历史化的视角来审视石虎先生。我认为,采用这种方法来面对石虎先生,相较于对他不太了解的状态进行评判,更能体现出对他的尊重。最终,我想表达的是,我们今天所进行的任何宣传,对石虎先生而言,最重要的工作应当是将他从一个现场的认识对象转变为一个历史的叙事对象。这实际上体现了学术化的一个关键特征。正如20世纪上半叶的许多历史事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仅作为描述对象,而非历史的叙事对象。一旦成为历史的叙事对象,我们便面临更高的要求,即如何将他历史化。我认为,将石虎先生置于80年代的历史现场中,至少他的现场活动涵盖了从80年代至2000年这一时期,他与中国当时重新融入世界框架并重新认识自身的内在历史逻辑紧密相关。
王犁(中国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教授):石虎的意义
石虎(1942-2023)的意义也就是石虎的美术史意义。很多人还不够格聊美术史意义,而石虎的创作实践,从四十多年前的《非洲写生》(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年第一版)开始,就不停地开始美术史意义的登顶。二十世纪后半叶到二十一世纪前半叶,中国美术界有个石虎不容易。
从石虎的经历看——北京工艺美校(1958)、浙江美术学院(1960)、从军(1962)、人民美术出版社(1977)——这几个阶段他还是以水墨(彩墨)为主的画家。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他的创作应该还是在中国画的范畴。
有人问我石虎的画好在哪里?我说好在独特。难道独特就好么?当然,单单做到独特还不够好,还要有审美趣味和技术难度的支撑等。有人做到独特,但简单浅薄,所谓“狂野而奇怪生”。大多一味求独特的作品,往往画面过于简单,技术支撑不够;其次就是审美的高度和深度不够。但石虎的的绘画不仅独特,而且画面丰富,有装饰构成的因素,也有支撑起画面的结构。
石虎的厉害,就是林风眠那代人已经提出既要有现代性又要有民族性的高标里,在当代结下的一个丰硕的果子。你要读不懂,并不影响他的存在,他会像历史上很多优秀艺术一样留给未来。也有人说石虎的绘画具备世界性的语言,石虎的艺术实践具不具备世界性我不知道,但世界性不是预测应该是结果。我们翘首以待看看世界是怎样传播和接受他,我们很多事情都喜欢自己说了算,而艺术的接受和传播还真是大家说了算,当然也更是时间说了算。其实,大家说了算也是现代城市文明的成果,评论家们也千万不要落入村霸般语言强势的陷阱。在我看来,石虎以宏大的内心过吧艺术的大瘾,乐呵呵的离开了我们,留下个体情感与理智、时代野蛮与文明的思考,或许也是石虎之于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意义。

石虎纸本彩墨 2019
贾廷峰(知名策展人、艺术经纪人):百变石虎的艺术创作对中国艺术现代转型的启示
从1978年石虎代表国家远赴非洲13国访问写生开始,到2014年定居广东岭南山下村,一直到2023年去世。石虎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艺术远行,从笔墨形式出走,再从心象自在回归。
石虎就像一个中国艺术界的孤独勇士,在画坛上虎步独行。他的出走不仅是肉身,更是灵魂深处的一次又一次的远行。显得异常的绝决、义无反顾。
经过了大半个世纪的出走和游离,石虎被“招魂”式回归了 。他回归大地、回归山野、回归自然、回归生命的本真。因此,他安顿了通透的自己!
纵观石虎一生的艺术创作,他既没有因袭古人,又没有模仿西方人。凭着他那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生命创造的巨大热情,创作了一大批水墨、油画、重彩、丙烯、书法等形态各异的艺术作品。在创作方法上他不拘一格、不择手段,他一直恪守一个原则:形象大于思维、直觉大于理性、人性大于学养。他的作品色彩饱满、线条充满神性、生命直觉,是他生命能量的充分释放。
石虎的作品在古老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之间趟出了一条通往自由而又强悍的艺术道路。这条路是石虎的、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更是通往未来的!
对于一颗桀骜不驯、不被降服之心的石虎来说,他是一个不可被定义的画者,他是一个自由而独立的灵魂舞者。
变,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真理!这就是百变石虎带给我们的生命启示。
乐祥海(北京画院专业画家、研究员):由石虎的艺术谈再“创新”
“创新”在当下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旧话题,但是由石虎先生的实践再来谈这个话题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豪无疑问,石虎先生是当代最具创新精神的画家之一,他是当代美术创作转型的实践者和领跑者。回顾当代美术的发展,革新无疑是时代的主旋律,八五新潮、新文人画、实验水墨、新工笔、新古典、新水墨……你方唱罢我登场,似乎没有画家能置身事外。
石虎先生的艺术赋予了“创新”新的含义。
第一、仅图式之新没有生命力;第二、传统从来都很“新”;第三、画出本真自我,就是创新。
石虎没有否定传统,他追得更远,长期沉醉于古代的碑刻、石雕、画像石、壁画、木刻版画,朴拙的造型、民间的土味,有着极强的穿透力,换个角度看现代至极。他同时在中国书法和文字研究、创作方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字形字体字义诸方面皆有新悟新得。形而上,这些中国文化的印迹引发他在美学上的思考,提出了“象”的概念,认为象“是灵魂自虚无世界向存在世界的一种玄秘的显示。”这就是他为自己建造的独一无二的巨大空间和世界,也是他艺术的逻辑。
任何有抱负的画家,无不梦想在创作上实现突破和超越,纵观历代绘画经典会发现,一幅作品最能吸引、打动人的地方并不在其“新”上,而是取决于画家对自我的表现力度。作品表面上是图式、技法之新,实则为画家思想之新、诉求之新。
不可否认,石虎成名得益于图式之新,他没有像同代很多画家那样退出历史舞台,因为他的新就是他的本真。
石虎说:“艺术家不可能离开自身的特殊性格来实现一体的完整,艺术家不可能屈从类属的东西,任凭桎梏来扭曲自己的天性。”彰显画家生命光辉的作品必然有生命力,石虎先生的图式与其他画家的图式是有本质区别的。
许宏泉(艺术家、评论家):孤独的本真
我与石虎先生近20年来接触比较多,他是一位天才艺术家,容量巨大,更是一位天真善良和蔼可爱的长者。早在1980年代初,石虎先生的《非洲写生》已惊艳画坛,也名满画坛。我那时候不过十七八岁,第一次见到这本书,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石虎的名字便深深地印在心中。没想到后来我可以见到他,更成为忘年交。
石虎是一个燕赵大地的汉子,充满着阳刚之气,带着野性,甚至就像王鲁湘先生刚说的喜欢把自己作蛮夷的状态。他是一个孤行者,是一个内心柔弱的多情的人。他追求自由,但又显得理性。他的“重彩”里有很多也是我特别感兴趣的,他画的那些文革时期关于他的青春岁月的记忆,那些红宝书、红卫兵等关于“红色”的情景。我曾跟他讨论,我说您这里面我看不到批判性。他微微笑着对我说,我只是想对得起我的青春,那是我真实的经历,是对青春岁月的一种记忆,一种表达。昨晚,我在展厅里见到了几幅他这一题材的画,很值得我们进一步去关注。
石虎的重彩无疑是他一生重要的创作部分。当年别人称他是“东方的毕加索”。他说什么东方的毕加索,这就是东方的石虎嘛。刚才老贾(贾廷峰)说他既不模仿西方也不模仿传统。他不仅关注了西方,也关注传统。只是石虎先生眼里的传统不是我们文人画的传统,虽然他也很重视很喜欢并会经常提到宋元文人画。他以开放的视野,从西方印象派、野兽派乃至当代艺术的立场观照东方,从民间艺术到敦煌、乃至被人遗忘的那种冷庙里的壁画,他都会去关注并汲取其创造的元素。所以,他的画总是充满着神秘性和异样感,热烈、阳光、绚烂、沉厚。
石虎是一个思想者,他甚至是有野心的人。他不断地否定自己,远离时流,拒绝庸俗。他是一个革命者,革命得很彻底。我说,您给自己有没有设定一条您的理想之路?他说永远没有。真的,石虎的艺术是行走,他追求的是人的心性,一往情深。山下村的最后岁月,他创作了《十八罗汉》巨制,这是石虎最后的“绝唱”,可惜,他走得还是太早了。
石建邦(展览学术主持、艺术评论家):他的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其实在二三十年前,石虎就在上海就引起过一股不小的旋风,而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比如已故著名画家张桂铭先生,他就很喜欢石虎。虽然张桂铭要比石虎大三岁,自己出名也很早,但他毫不掩饰自己对石虎艺术成就的推崇,说他自己的绘画创作受石虎影响很大。龙人画廊开幕那天,张老师还特意来参加开幕式,并做了热情洋溢的发言,态度非常诚恳,他当时已经是刘海粟美术馆的馆长,海上画坛有名的画家了。另外像陆康、陈鹏举等先生也都对石虎很欣赏,陈老师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整版在解放日报上发表,洋洋洒洒,绝对是一篇美文。我记得里面他评价石虎自己的文章,他神思飞扬的那些画语录,像“泼翻字盘”一样,光彩陆离,魔幻而华丽。
早在“石虎最后十年画展”筹备前的会议上,看了石虎历年创作的一百多张作品,虽然是幻灯照片,但还是深深为之打动。在观赏这些琳琅满目的画作时,我不禁想起墨西哥著名画家鲁菲诺·塔马约(Rufino Tamayo,1899-1991年),石虎与这位中美洲画家有许多类似的地方,塔马约将玛雅文明的许多元素巧妙地糅合进自己的画作中,让古老文明和现代文明高度衔接,融为一体。这种出古入新的高超手段,石虎老师与塔马约异曲同工,他在画面的丰富性和奇幻性上甚至超越后者,开创了一个魔幻诡谲的新境界,同时又有史诗般的波澜壮阔。
所以我坚信,石虎无疑是可以写进美术史上的画家,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其独创性和深广度均是无可替代的,他为我们留下了异常宝贵的一份艺术遗产,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启迪后人去研究,去探索。

石虎《晴送图》119×75cm 布面重彩 2014
高天民(中国国家画院美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石虎艺术的三大阶段
就我粗浅的认识,我觉得石虎的艺术可以分为三大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他学画到80年代初,这个阶段叫做“进入阶段”。第二阶段是80年代初到20世纪头十年,这个阶段可以叫做“走出阶段”。第三个阶段也基本上是他的最后十年吧,这个阶段我觉得应该叫做“回归阶段”。最后的十年,或者说一十年代之后石虎的艺术开始进入一个“回归”阶段。那么回归什么呢?我觉得是回归传统文化,回归人性大爱,回归个性本源。那么这次展览就是展览的他最后的十年。但是在我看来他最后十年真正重要的不是现在这次展览展示的东西,这些作品是他以往艺术的延伸或回复,真正重要的是他对书写的重视。人们一般把他那些书写的东西称为书法,但是我觉得不是用书法能简单解释的。我觉得称之为“书写”可能更准确一点。大家要知道,石虎首先是一位画家,一个具有突出个性和追求的艺术家。所以我们要把他的书写行为与其整个艺术中来观察才能看明白。可以说,对书写的追求,是石虎自我意识的一种启动。
我们从以上这三个阶段可以看到,总体来讲石虎的艺术是一种强调本性,强调表现,强调原始冲动这样一种特征。而他最后对书写的重视,毫无疑问就像前面有专家说的,必然是建立在“六法”的基础上的。那么“六法”是什么?“六法”不仅是汉字的造字原则,而且是关系到中国的造型艺术的起源,一个非常关键的本源性的对象。而这个本源不论是中国画还是汉字(包括书法)和八卦,都起源于“一画”。或者说,中国造型艺术的意识、特征、规律都源于此。所以说“一画”的重要性根源在这里。限于时间这里就不展开说了。回到我们的问题。那么石虎最后十多年为什么对书写性那么重视?我觉得实际上他是力图从书法的这个书写性中在寻找一个新的方法和新的方向。
他晚年不管是流浪还是放逐,我更关心的是他流浪何方?放逐何处?而我觉得可能对于石虎来说,最关键的他是要回到自己,回到本性,回到人的本性。而这种本性就是普遍的人的本性,这种本性必然与神秘主义联系在一起。所以我说,石虎的艺术,它是一个神性和人性的反映和结合。这是我对他总的一个看法。
许俊(中国艺术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协中国重彩画研究会会长):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我认识石虎先生是1980年代初,那会儿他还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创作组当画家。我当时在中央美院读书,和我的同学陈平去人美的创作组画室,创作组是在人美的一个二层楼上,很大的一间长条的画室,每个人一个工位,石虎先生在最里面。他当时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特别的谦和,而且很憨厚。后来央美国画系为他举办了一个作品观摩展,大概应该是82年左右。后来我读到邵大箴先生一篇文章,记述了82年他和周思聪在北海公园办过一个画展,邵先生给了很高的评价。也在这个时期,在央美的国画系靠着办公室的那间教室里举办的观摩展,李少文老师用毛笔书写了一个简短的前言,当时那个展览对美院的学生产生了开拓思维和引导作用,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创作从未停止过,他的创新精神和作品的独特面貌,对当代画坛有着重要影响。石虎先生最后的后的落脚点,是大家知道的广东的客家村落,他在那里开始过着隐居生活,他完成的巨幅系列作品更是令人惊叹。我觉得,从“真正艺术家”的角度来说,石虎做的是最出色的。

石虎在山下村
邵彦(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新表现主义艺术家
石虎的作品让我想起前几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过两次影响很大的展览。一次是安赛尔姆·基弗,他是德国新表现主义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经常以宗教圣经,北欧早期神话,炼丹术,瓦格纳的音乐以及对纳粹的噩梦回忆,这些德国的文化历史为主题。另一次展览,艺术家是安尼施·卡普尔,这是目前世界上最活跃,在市场上最受重视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他的作品形式以雕塑装置为主,并以强烈的色彩知名。
我们看这三位艺术家的出生时间,石虎是1942年生人,基弗是1945年生人,卡普尔是1954年生人,基本上是同时代人。石虎的作品媒介基本上还是平面的架上绘画,另外两位就比较丰富,基弗是有架上绘画,也有综合材料和装置。基弗的色彩比较暗黑,主要是用灰度来构成色彩表现力。但是他的那种神秘感和情感的复杂度,用石虎是有相似的,那个视觉冲击力也同样是很强。卡普尔与石虎的相似之处主要是色彩,他大量的使用鲜明的颜色,那个是来自于印度的艺术传统。当然还有明显的区别,就是卡普尔是平涂,而石虎的色彩表现是有着丰富的空间层次的,以此来营造立体感。基弗作品背后的哲理来自欧洲古代宗教,卡普尔背后是印度教传统,这和石虎作品背后所拥有的华夏上古神话的那种文化支撑,也具有共性。这一代艺术家,他们也都面临现代工业文明乃至信息化社会给人带来的精神冲击。他们用艺术表达人类的应激反应,新表现主义是其中一个概括性的标签。其中石虎由于他鲜明的中国特色,可以称为中国新表现主义艺术家。
奚耀艺(华东师范大学现当代艺术中心研究员、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从石虎的书法说开去
十五、六年前我在大连的时候就极其欣赏石虎的书法,为什么?因为我在十几岁的时候,我的老师张功慤先生就关照我:怎样去画幅好画,又怎样去分辨好画,要我记住最关键的两点。评判画好不好,现在网上也有人说了“是一个系统工程”,但对绘画性作品来说,总有个最基本的标准。第一,要有自然而然的表现,即艺术家自然而真实表达;第二,画面要和谐统一,这是最基本的两点。他说不管你是看写实画,看抽象画,看古代画,看现代画,无论中外都是这个最基本的道理。其它如创造性或思想性,以及题材、内容等可以先都不去考虑,把这两个绘画性本质先弄清楚。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对什么叫自然而然?什么叫和谐统一?都有不一样的认识,每个时间段都不一样。
村言兄和石虎最后的访谈我读了好几遍,石虎自己也谈到了无序,追求没有秩序的状态。无序的状态就是自然而然的状态,而和谐统一就是这些无序被有规律节奏地组织起来。当时我看了石虎的书法,就具有这样霎那的“自然字态”感觉,有节奏、有美感。刚才刘春杰老师说了石虎书法与井上有一“在一个重量级的平台上可以对话”,所以,第二步对石虎书法的理解,就是当时我就发现石虎的这种书写方法和社会上现代书法家们的“井上风”拉开了距离的,石虎有其自己独特的现代书法面貌,因此我就很激动地收藏了他的几幅作品。
之后,我在与石虎的当面交谈中,我就跟他谈到了我非常喜欢他的“现代书法”。石虎似乎很不屑“现代”一词,反复强调“我写的是书法”,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他一直坚持着我们传统书法的价值观,并一直和传统书法家们在较劲。
称他写的是现代书法也好,书法也好,我认为他书写的是他对文字的真实感受,有着与传统书法完全不一样的格局和秩序。石虎坚持称他写的是书法,他的出发点就是坚持了中国汉字的造字法则,就是我们常说的“六书造字法”——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而他的字形字态是从哪里来的呢?也就是刚才我提到的无序混乱的涂鸦线条来自哪里?它来自自然现象,比如他看到了田野里的秸秆,或者是玉米秆,他发现了自然的节奏和韵律,他认为这就是书法,更加自然,更加有神性,更加有原始的野性,这种原始的状态呈现,就是他自然而真实的表达。
他把这种自然界形成的线条韵律,他称之为是纹象,“纹象”“神觉”这些词都是石虎老师自己发明的。他所有书法、绘画作品中的线条,他都称之为“纹象”,而不是直接称线条,他笔下流露的是自然的纹象。他对六法造字的研究,说明他对中国汉字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六法也是汉字思维的源头。从思维到书写,他的书法都是汉文化的文字艺术表达,所以,他坚持说他写的是书法作品,而不是我所说的“现代书法”。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书法与现代书法还是要有所区别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要不然的话,那些还在“继承”中的传统书法基本上全被他打倒了。
杨大伟(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委员、浙江传媒学院教授):石虎创作对中国艺术现代转型的启示
说到石虎创作对中国艺术现代转型的启示,绕不开现代性这个概念的廓清。其实,中国美术现代性一词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但“现代”“现代化”等词,既不是政治、历史、艺术等学科领域的概念,也不是绘画艺术发展阶段的术语。它是社会学术语,我们所讲的现代性也是由“社会现代化”概念衍生而来。
所谓“现代转型”就是指这种变革的形态逐渐疏离传统形态形成的整体性转换。这个名词在今天已成为中国美术界的高频热词,其内涵既包括对中国画在五六十年代进行现实性改造的描述,也指称八九十年代中国画的形式构成与水墨实验。“现代性”也早从一个名词演化为一种理论概念,但学界至今并未对其内涵与外延形成明确的认知。
当然,我们还是要从徐悲鸿对国画的写实主义改造谈起,另外还有赵望云、蒋兆和、宗其香等,新中国成立后五六十年代又有周思聪、方增先、李斛等。徐悲鸿、蒋兆和等为代表反映了现实主义艺术观念;林风眠、关良等为代表的则溶合了西方现代主义精神,但由于历史原因国画的现代主义改造,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陷于停顿,直至八十年代水墨才开始向现代主义重新推进。
中国画艺术与文化的自我更新主要表现为艺术现代性的自觉和文化现代性的自主。艺术家应在“异质共生”的当下寻找新的拓展可能性,这一点显然比古今之论与东西之辩更有意义。因为东西之辩可视为民族化问题,古今之论应视为现代性问题,这也是石虎绘画艺术对中国艺术现代转型的启示。
陈危冰(苏州市美协主席、画家):《十八罗汉》印象深刻
石虎老师的作品,我在展览里面感觉到对我影响最大,刺激最大的他的是他的那幅《十八罗汉》。这幅作品更具有世界语言,也最能代表中国艺术精神的特点。所以说我对他的这些作品印象深刻,我昨天一直在欣赏,要读懂他的内涵,反复在那里琢磨,确实很震撼。其它话不多说,我们应该向石虎致敬,我们中国需要石虎这样的艺术家。鲁湘老师讲了他是一位具有世界性和寻根性的艺术家,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家,至少说应该具有世界性的视野和观念。
王小松(浙江大学教授、博导,“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巡展总策展人):跨文化艺术与融合的先锋
石虎的作品有着强烈的情感表达和对当代社会的深刻反思、反省、反判。这也使得他选择归隐10年之久,直至去世,完成了一段独特而孤独的艺术旅程。他的艺术历程经历了从早期的传统艺术,到受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再到表现主义的情感转变,体现了他对东西方文化的深刻理解与融合。
石虎的创作深受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尤其是早期与中期,受到了高更、毕加索、克利和米罗等艺术家风格的启发。他将立体主义、几何抽象和超现实主义等元素融合在作品中,探索新兴的一种抽象与具象之间的游离。中期作品中的碎片化形式和多维度的视觉效果体现了他对空间和物象的解构,反映了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然而,随着创作的深入,石虎逐渐转向更加情感化的表达,尤其是在受到德国表现主义风格的影响下,他的作品开始更加着重于情感和内心世界的呈现,如《颖狮图》。石虎晚期的作品通过强烈的色彩对比和形态上的分裂与扭曲,展现了他对人类情感以及内心世界中冲突、矛盾、自我性的深刻关注,这种对个体情感冲突的不满,仍旧是他孤独寂寞的表达。

石虎 颖狮图 131×155cm 布面重彩 2018 年
石虎的作品深受东方哲学思想的影响,尤其是道家与禅宗思想,或者自我“神性”。他并非仅仅追求形式的美,更深入到“无形”的内涵中去寻找生命的意义。对于他而言,艺术不只是视觉的表达,而是对宇宙、生命、精神的反思与呈现。石虎的艺术语言虽然受到西方现代艺术的深刻影响,但他在融合中坚持本土文化的根基,展现了对个人情感独特诠释。他触合西方现代主义的形式,并在西方艺术语言的基础上进行变新,使得他的艺术风格既有当代感,又彰显文化的在地性。
在石虎的作品中,艺术不再是单纯的形式展示,而是通过深刻的东方哲学思考和在地(隐世)反思,体验生命与存在的矛盾,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这种艺术生命力源自他对自身生命与文化根源的深刻理解。石虎的艺术,不仅是个性与混沌美学性的融合,更是在多维文化的融合与排斥中,深刻地表现了生命的复杂性与矛盾性。在这条孤独之路上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艺术语言,具有的强大生命力和凝聚力。他的作品犹如一部历史的记录,用不同的符号见证了他在不同文化浪潮冲击下的坚守与创新,以及独行侠般的艺术追求。这些作品揭示了他对自身的困惑、对社会变革的身份思考,以及对生命和存在深刻的追问。石虎不仅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代表人物之一,突破了民族和文化的界限,他更是跨文化艺术与融合的先锋。
李仲芳(画家、艺术评论家):始终保持着的真诚与激情
我有幸与石虎先生有过接触,十多年前,我曾经还与他下过围棋。其实,石虎先生诗书画印俱佳,他对中国文字的研究极为精深,他提出了很值得研究者关注的“字思维”,写了许多风格独特的诗歌,是一个成就全面而丰满的艺术家和思想家。
石虎晚年以旺盛的创作激情,绘制了高四米、长十三米的《十八罗汉》,纯以水墨构成,线条晒脱奔放,“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展厅里还有一幅巨制《八仙过海》也是采用民间流传极广的神话传说而创作,这幅画以朱红色调为主,双钩线条有青铜器般纹样,变化莫测,而又显得流丽端庄,这两幅巨制,如果以汉印来比喻,《十八罗汉》如同汉印中的凿印、将军印,无拘无束,自然天趣,简练生动;而《八仙过海》更像是汉印中的铸印,浑厚凝重,典雅纯正。石虎先生绘画从地理上的中西方和历史上的岩画、甲骨文、壁画、民间艺术,融会贯通,很是厚实,我的感觉是一种艺术的交响,因此,石虎属于中国,也是属于世界。
石虎的变法创新,在于他始终对艺术保持着一种真诚与激情,他的作品直到晚年也没有出现颓唐态势。石虎对艺术的追求是全身心的出击,像钱江潮一样,一浪一浪不断推进,直到生命的终点。
一墨(艺术家、水墨画家):大气度、大情怀、大抱负
我和石虎先生有缘交往三十来年,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与石虎先生在珠海、深圳及北京、武汉等地,为发展世界华人艺术家协会的事业共事许多年。其中有一、两年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谈艺术、讨论研究世界华人艺术家协会的相关工作。深知石虎先生渊博之学养,他具有大气度、大智慧、大情怀、大抱负。石虎先生的智慧及他的创造与贡献,其精神浓缩在他独一无二的三个主张(观念)及多篇文章里:
①形象大于思维
②直觉大于理性
③人性大于学养
石虎先生撰写的《论字思维》《字象篇》等学术文章,值得艺术史论家、评论家、文化学者等不断深入的研究。
王源(杭州市艺术品行业协会副秘书长、美术评论家):石虎的个人价值观
理论界对石虎及其艺术的关注研究,从1980年前后开始,已经进行了40多年,可以称之为1.0的版本,在这个版本里面,有以高尔泰、邵大箴先生为代表的一批非常精彩的既与石虎创作展览活动同步,又不乏思辨和激情的评论文本。
现在石虎先生逝世一年多,我认为具备一种结束1.0和开启2.0的可能性。从2013年北京中国美术馆大展后,石虎远赴岭南隐居,到2023年顾村言先生发表山下村长篇对谈,直至本次展览,可以说从2013到2025,十年之期,石虎重新唤醒了艺术界与理论界,接下来也可能是社会各界的更为广泛的关注。
因此,这一次展览的作品选择和定位,我觉得还是很高明,全部用了石虎先生最后十年的作品。让我想到蔡元培为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作序时,用了“截断众流”四个字来评价,胡适是实证主义者,他把从春秋到唐宋的一些不太可靠的文献全部去掉了,只研究先秦诸子。
而既要截断众流、有的放矢,又要纲举目张、要言不烦,操作上还是要有标准的,蔡元培认为有四点:分别是证明的方法、扼要的手段、平等的眼光、系统的研究。这四点,实际上也可以成为我们进行下一阶段研究工作的时候,相对有益的指引。
去年年底,在海派艺术馆参加展前策划会的时候,也讨论过这个展览的起名,现在看汪涛先生起的展览名称,还是非常好的。当时我也提了一个名字:虎符,就是春秋战国时候的那个虎符。一方面,石虎的艺术,和他的名字一样,具备强烈的符号性特征。另外,虎符在早期中国是邦国调动军事力量的信物,一种临时权力交接的代码,这也对应了石虎的个人价值观侧重于古今、中外、神人等二元范畴的观照与契合,石虎曾经说:直觉大于理性,形象大于思维,人性大于学养,结合他的作品来看,实际上还是上面三对范畴的外部对立与内在同构的高妙演绎。

展出现场